說到這裡,有些人對於修行人,看法不同,要求很高,總覺得大修行人,就應該身無病苦,最後皆能安詳地坐化而寂。如果,不能盤腿坐化,那麼他的道行就不怎麼樣。若不幸,臨了因病而終的話,就更質疑他的修持功夫。坦白地說,這是一種錯誤的觀念,那是不明白因緣業報的道理。凡是有身,則必有苦;老子說:「吾有大患,唯吾有身,吾若無身,何患之有?」而佛家講的是「業報」,人生是酬業受報而來。既來受報,怎無苦受呢?生老病死,就是「報障」,都是宿世的業因。就連佛陀世尊,在世之時,也因過去所造的業因,也有三個月的馬麥之災;當琉璃王,攻打釋迦族的時候,佛陀還頭痛了三天。可見得,成佛了之後,都難免受報,更何況是一般的凡夫世人,或是還未見性的菩薩。
目犍連尊者,是佛陀座下的弟子中,神通第一,最後他在禪定中,被外道以亂石打得血肉模糊而死。既然,目犍連尊者,神通第一,哪會沒有神力,逃過此劫而死於非命?佛法告訴我們:神通再大,大不過業力;造業就得受報。只是大修行人,受報之時,心中坦然,受而無受;雖有病苦,卻不以為苦。因為,他們明白,一切相,都是緣起性空,了不可得,這些都是業因果報的結果,而且是一種相續存在的幻相而已,所以甘心受,情願還。
既然是幻,知幻即離,連身體都是四大五蘊假和的幻有之身,哪來病痛的感受呢!所以,能受而無受。一切的病痛,只是示現給世人看的,讓世人覺悟,人生苦多樂少,有這麼多的報障苦難,故而要發願修道,厭離娑婆,欣求涅槃,了生脫死,永超輪迴,從此不再受生死煩惱之苦。就像維摩詰大居士,所示現的在家佛,他老人家,示寂病苦,其目的就是為了要教化眾生。我們如果以為修行人,都不會生病,都不會老,個個都是銅身鐵骨,童顏鶴髮,而且還能返老還童,那就違反了自然律,而成老妖怪了!
修行人,走的時候,若身無病苦,瑞相很好,固然示現他們修行的功行,但並不表示他們不會生病,而是有病而不苦,受而無受。雖有病,但不以為苦,仍然能夠談笑自若。不像一般人,有了病痛,就忍不住,呻吟不止,東找醫生,西看大夫,到處尋求秘方。而且,恐懼死亡,心神不安,情緒波動不定,自怨自艾,甚至讓服侍的家人也身感心力交瘁,痛苦不堪。
我們要了解,真正的修行人,是病而不苦,受而無受。主要的原因,是覺悟了,知病是幻 ,知道人生是酬業而來,一切的苦受,是自己的業障與報障現前了;只要業障消了,病就好了。若壽命盡了,則往生的品味,也能相對的提升。所以,能怡然自得,受而無受;最重要的是,現前的這一念心,是否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。若這一念心,能安住在正定之中,清淨無染,不為外塵的境緣所干擾,心感輕安,就能與淨土相應,所謂的「心淨則佛土淨」。那麼,當業報身盡的時候,想要往生到哪一個佛國淨土,都能隨願往生,而無障礙!
再談到「報障」,我們要明白一個道理,「心業」易轉、易消,但「身業」卻是難轉、難消。造什麼因,就要受什麼樣的果,這是因果的法則,任誰也無法避免,所謂「世出世間的事,不外乎因果二字」。即便證果成佛了,依然還要受報。經云:「如是因,如是果,所造業不亡,縱使百千劫,因緣際會時,果報還自受」,講的是「因果不虛」的道理。
因果不壞,是在警策世人,要謹言慎行,好好護持身口意三業的清淨。果報,對於開悟證果的人來說,就像是鏡花水月,夢幻泡影一樣,所以,報障現前時,就能冰消瓦解。因為一切相,並非真實存在。既然是虛妄的,哪有什麼「受」與「不受」的差別呢?
明心見性的大菩薩,已證「人」、「法」兩空,「四相」、「四見」,都已消盡了,知一切法,清淨寂滅。雖然,清淨寂滅,但可隨緣現一切相,生起種種的妙用。它不是斷滅相,不是頑空,它是幻而不無,是存在的一種幻相而已。所以,當果報現前時,那些祖師菩薩,能受而無受;在不受報之中,不妨顯受報之相。現受報之相,只是為了教化世人,「不壞」因果的道理。
我舉幾個例子,說明「因果不滅」的道理。師子比丘,是禪宗的二十四祖,見二十三祖——鶴勒那尊者,問曰:「我欲求道,當何用心?」勒那祖師說:「無所用心」。問:「既無用心,誰作佛事?」曰:「汝若有用,即非功德;如若無用,即是佛事。經云:『我所作功德,而無我所故』」。勒那祖師,告師子比丘:「我圓寂後五十年,當有難起,而這個災難,會應在你的身上」。果然,祖師的預言應驗了。當罽賓國王,就位的時候,因為不信佛法,開始滅法,並問師子尊者:「你證得五蘊皆空的境界嗎」?答:「證得」。王接著問:「若已證得,遠離生死否?」答:「遠離生死」。王說:「你既然遠離生死,可否布施你的人頭與我?」答:「身都不是我所有的,又何在乎一顆人頭?」於是,王揮刀砍下師子尊者的頭顱。這時,只見尊者的脖子,湧出白色的血漿,有數尺之高;國王揮劍的手臂,剎那間,應聲而斷。七日後,接著也死了。
再講,禪宗二祖惠可得法後,達摩祖師對他說:「你今生需償還命債,要被砍頭,但因主持正法之故,避免他人藉此譏嫌,誹謗正法,就暫時不要還這個報了」。因為,二祖也已證果,心空淨無染,「人空」、「法也空」。這個報身,可以隨其心願,想什麼時候還,便什麼時候還,若機緣不足,等來世乘願再來之時再還,也無妨。就好像我們將電視機、收音機頻道的開關關掉,雖然有電磁波在空中散佈著,卻無法接收。同理,雖然我們過去生中造了業,就得受報,但我們心空淨無染,連念頭都沒有了,縱然有因,但沒有緣,如何感果?所以,何來受與不受?受與不受,自己能做得了主,哪就真正得大自在解脫了。
受報,即是來還債;然還與不還,都是假的,無非是用來示現教化世人的方便而已。一切法,既然空寂,「報」與「還」,都是假的,那又何妨「藉假修真」?所謂的「空不礙有,有不礙空」,何來的真假、空有之說呢?!這就是佛菩薩示現世間,能遊戲三昧,教化眾生,示現「無報無不報」,證「無還無不還」的道理。所以,二祖惠可大師,對達摩說:「等我傳法之後,還也無所謂」。當二祖將禪法的心要,傳于三祖僧懺之後,便去還報。當臨殺頭之時,卻能瀟灑自在,從容就義,毫無恐懼之色,他說:「將頭臨白刃,猶如斬春風」。這是何等的慷慨豪放,心中真的是無所羈絆,纖塵不染,自在解脫。另外,安士高,他是安息國的國王,剃度出家,也曾到中國來償還命債。這些再再地告訴我們,「因果不滅」的道理。
我們要了解,所謂的空淨無染,並不是沉空守寂,像木頭人一樣,沒有知覺,什麼事也不做。若以為什麼事都不做,就以為萬事都放下了,那是不明白「空」的義理,反而是著了空相。真正清淨的人,就像明鏡一樣,這念心是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的,但又能隨緣應物,分毫不差;物來即照,物去不留,沒有分別、執著,一切以平常心做事,做該做的事,而且是盡心盡力地做,絕不苟且應付,敷衍了事。做了之後,就放下了,不會去計較,成敗得失、榮辱毀譽的結果。能如此,這一念心,就自在無礙了。
我們學佛人,要明白「實相」的道理,時時對境練心,老老實實地做心地的功夫,才能真正得到《心經》的勝義,進而真正地依法受持,得到佛法的真實受用與利益。
正說經文:
「觀自在菩薩,行深般若波羅蜜多,時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」。
這四句經文,其實就是《心經》的總綱。本經,仿照昭明太子,把《金剛經》劃為「三十二分」,而以這「四句」作為總持分,總一切法,持一切義;換句話說,《心經》的一切義理,乃至整部佛法的義理,都含攝在這四句之內。其餘的經文,只是闡述、解釋這四句話的無量含義而已。若再進一步的濃縮這四句經文,就只有「觀自在菩薩」五個字。這五個字,就能包含六百卷的《大般若經》;也可將這五個字,再精簡為一個「照」字,正所謂:「一即是多,多即是一,一多不二」。六百卷的《大般若經》,是世尊說法二十二年,全部般若經的精華;佛說法的精髓,皆含攝在這一個「照」字。
「照」,是「觀照」;任何功夫,都離不開觀照,若將「照」字展開來,即是佛法的一大藏教,正如經文所說的:「破微塵出大千經卷」。大千經卷中的每一個字,皆含藏無量的義理,重重無盡。所以,「照」之一字,總賅一切法。
「觀自在菩薩」。佛舉出觀自在菩薩,作為我們修行人的典範,要我們向觀自在菩薩學習。有人不明白,觀自在菩薩,是否就是觀世音菩薩?如果是的話,為什麼不用同一個名稱,這不是容易讓人產生混淆嗎?觀世音菩薩,與觀自在菩薩,是同一個人。觀世音,是以「因地法行」而立名 ,以菩薩所修行的法門為名稱。觀世音,是「觀」世間的音聲,所謂「返聞聞自性,性成無上道」而證果的。而觀自在,是以菩薩「果地」上,所得的「受用」而立名的。
佛在《楞嚴會》上,請文殊師利菩薩,為娑婆世界的眾生,選擇最為有力的法門修學。文殊菩薩,揀選《觀世音耳根圓通》為第一修學的法門,所謂「此方真教體,清淨在音聞」。觀世音菩薩,就是在大海島上,聽大海的潮起潮落的音聲,追問自己「聽音聲的是誰?」,「聽不見音聲的又是誰?」以耳聽海潮音,而圓證菩提的修學法門。
談到「海潮音」,其實,整個佛法,都是海潮音。海潮音,是一種比喻,比喻佛陀講經說法,皆是應機說法,因材施教,就如同潮水一樣,進退有據,有一定的時間與秩序,恰得其宜,不失分寸。而佛法可深可淺,適合眾生的根機而說,故稱為「海潮音」。
觀,是「能觀」之智;世音,是「所觀」的境界。既然,觀世音菩薩,以聽海潮音而悟道,為什麼用「觀」而不用「聞」?當六根接觸六塵的境界,眼見色,耳聞聲,所見的是「色塵」,所聞的是「聲塵」;有分別、有執著,就產生了愛惡憂喜的感受,這就是煩惱。而觀世音,是用智慧去觀照、去覺察,沒有主觀情執的分別,不是用「六識心」去分別取捨。因為,一旦有了分別取捨,就有了得失的煩惱,往往心隨境轉,而隨波逐流,跟著造作許多的惡業。
觀世音菩薩,「返聞聞自性」的修學方法,是以「耳」聞「聲性」,以「眼」見「色性」,而非見「色塵」、聽「聲塵」;換句話說,當我們六根接觸六塵境界時,若能用觀照的方法,離開情執,也就是離開了「心意識」的妄心去覺照,而不是用耳去聞聲塵,用眼去看色塵,才能見到「諸法實相」的真諦。所以說,用「觀」而不是用「聞」。
透過觀照的方法,才能見到色性、聞到聲性,故而能了知一切法,無非緣起空性,皆不可得。這時,就能做到不起心、不動念、不分別,也不執著了,一切隨緣,但又不隨境生心,隨波逐流,知一切相,皆是虛妄幻化,不是真實的現相。於是,對外塵的境界,就能「心不在焉」,做到「視而不見」,「聽而不聞」,如如不動,不會被外塵的境界所迷惑顛倒,這就是「隨緣不變」。
佛法所說的「塵」,什麼是「塵」?塵,即是「煩惱」。當我們眼見色,耳聞聲,心不清淨,就產生了種種的分別、執著與妄想。而這些妄想、分別、執著,就是「塵勞」,即眾生的「煩惱」,能使眾生流轉在三界六道之中的「業因」。
觀世音菩薩,從耳根上悟道,是聽海水漲潮、落潮的聲音而悟道。海水漲潮時,潮聲澎湃洶湧,波瀾壯觀,勢不可擋,有雷霆萬鈞之勢,能使聞者喪膽,故漲潮是「生」。當海水退潮的時候,則風平浪靜,無聲無息,神不知,鬼不覺,故退潮即是「滅」。所以,潮聲是「有生」、「有滅」的。但能聽聞的「自性」,卻沒有生滅。
人往往認為,聽到了音聲,是「有聞」;聽不到音聲的時候,是「無聞」。其實,有聲音時,聽到了音聲;但沒有音聲時,同樣也聽到了。聽到了什麼?聽到了沒有音聲。如果,沒有「聽」到,怎麼會知道沒有音聲呢?就好像我們的眼睛,看見了東西,就說見到了。如果,閉上了眼睛,看不見東西時,就說不見。其實,不是不見,還是「見」了;見了什麼?見到了「黑暗」。
我們必須了解,「能見」、「能聞」的是我們的「性」,而「所見」、「所聞」的是「相」;相,是千變萬化的,有「明、暗、通、塞」的區別。什麼是明暗通塞?「明」是光明、明亮;「暗」是黑暗;「通」是通暢,指耳朵能聽音聲;「塞」是阻塞,是說耳朵聽不到音聲。明暗通塞,講的是「緣」。由於,緣的不同,所以產生種種不同的差別相。但「能見」的「性」,仍然如如不動,它是不生不滅,不增不減,不垢也不淨。就好像太陽被烏雲遮蔽,見到了黑暗,不是太陽消失了,而是受到烏雲的影響,見不到太陽。但太陽仍然高高掛在天空,毫無生滅動搖。
太陽,比喻我們的「自性」,它是「體」,並沒有生滅垢淨的分別。一旦風吹雲散,則太陽仍然能夠朗照大地,出現光明相。所以「明」與「暗」,只是外在的「相」而已;相是隨緣,而產生千變萬化不同的差別相。就像燈泡的燈絲斷了,燈泡就不亮了,但是電仍然還在,只要更換燈泡,即能發光。所以,燈泡發光是「相」,而燈泡與開關是「緣」,電如同是「性」體。體要隨緣,才會產生相;由於緣的不同,就產生不同的相。若開關壞了,或燈泡壞了,燈就不亮。所以,燈泡的亮與不亮,是因「緣」的不同,所產生不同的「相」而已。
了解這個道理,就不要執著一切事物的表相,以為見光才是「見」。其實,見黑暗也是「見」;不要以為聽到聲音,才是「聽」。其實,沒有聽到聲音,還是「聽」。因為,見明、見暗,或有聲與無聲,這種明暗通塞,都只是「相」而已;這些相,只因「緣」的不同,而產生不同的差別。
是知,「相」是有差別的,有生滅的,但能見、能聞的「性」,是沒有生滅的。正因為它沒有生滅,是亙古長存的,所以才能聽到「有聲」與「無聲」的分別,才有「見明」與「見暗」的不同。
觀世音菩薩的修行方法——「返聞聞自性」,是耳聞聲,但不跟著音聲跑了。什麼是跟著音聲跑?也就是耳聞聲的時候,不因為聽到一些好聽的音聲,如恭維、讚歎、阿諛的言辭,就高興的不得了,且信之不疑,以致得意忘形,目空一切。或是聽到一些批評、嘲諷、侮辱或毀謗的言語,就聽不下去,耐不住性子,要與人評理,甚至加倍地惡言相向。諸如這類的行為,就是跟著音聲跑了。
我們要明白,外塵境界的美醜,或是善惡,都取決於我們當下這一念心性的迷悟而已。若一念清淨,明白眼前的境界相,都是「緣起性空」,隨著境緣的變化,而起生滅不同的相。須知,這些相,剎那不住,無常變化,皆是虛妄,不可以認真。能了解這個道理,就不會去分別、執著了!
當我們六根接觸外塵境緣時, 如果能時時迴光返照,而且「知幻即離」,就能「心空無住」,這就是所謂的「返聞聞自性」。若能返聞聞自性,提起覺照,參究聽音聲的「是誰」?聽不見音聲的又「是誰」?就能明白,原來這一切都是「自性」的作用;而宇宙的森羅萬象,萬事萬物,無非都是自性的起用而已。
誠如,在前幾講所提到的,異見王問菩提尊者:「如何是佛?」答:「見性是佛。」王問:「性在何處?」答:「性在作用」,「在眼曰見,在耳聽聞,在鼻嗅香,在舌談論,在手執捉,在足運奔。」這些都是佛性的「妙用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