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乘人之所以不願涉世度生,主要的原因,是他們的知見不圓,「我執」雖破,「法執」仍在,著了「法相」,認為還有佛「法」可求,有「涅槃」可證。他們只知道,一切相,緣起空性,了不可得。既然,一切法,緣起空性,哪有眾生可度呢?二乘人,知見未開,不了解「真空不空,妙有真空」的道理,所以寧可沉空守寂,不肯發心度眾。他們不明白,世出世間,所有的相,都是自性隨緣而生的幻相,是「相有體空」的一種現象;這種幻有之相,雖然剎那生滅,但也不能否定這種現象的發生,所以說它是「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」。色是「幻」有,而非「真」有,所以「有」才不礙「空」,「空」也不礙「有」。
佛菩薩徹證了真空之理,通達「色空不二」,能夠「照見五蘊皆空」,明白一切法,「性空緣起,緣起性空」的道理。知道這些現象的存在,是「相有而實無」,但又不可「壞相」,以致著了「空」相。故而,能於現實的環境中,不著一切相,但又不離一切相,亦即所謂的「不即不離」。「不即」,就是不執著;而「不離」,是面對境界相的發生,不去逃避它。這也就是為什麼,佛菩薩之所以能自在無礙,遊戲神通的道理。
佛菩薩所證的般若智慧,是色空圓融,「中道實相」的義理,這種智慧,不同於二乘人,所執著的「空慧」。我們談般若,一般來說,般若有三種:
一、 文字般若:所謂的「文字般若」,指的就是佛所說的一切經教。這些經教,能幫助世人,了生死、斷煩惱、出三界、入聖果、證菩提;它是有形有相的,故稱之為「文字般若」。文字般若,是「相」,是用來教導初學者入門的一種方便而已。如果,沒有經教言說,凡夫世人,如何能深入了解諸法實相的玄妙義理?若不能契入佛法的玄旨,又如何了脫生死煩惱的此岸,到達涅槃清淨的彼岸?故文字般若,是佛說法的一種「方便」,是接引眾生的一種工具而已,這種文字般若,屬於「聞」慧。
二、 觀照般若:有了文字般若,才能進入佛法的大門,進而起觀照的功夫。觀是「慧」,照是「定」;因定而開慧。定慧等持的功夫,精進到了家,就能契入「諸法實相」的義理。所以,觀照般若是「用」,由文字而起觀照,從「相」起「用」,它是一種手段、方法,而不是目的。目的是為了開慧,得證菩提的法身。觀照般若,屬於「思」慧。
當根塵接觸時,若能夠離開「心意識」去參、去悟,就能見到諸法的「實相」,也就是所謂「見性」的意思。什麼是離開心意識去參、去悟?就是放下分別、執著,不要帶著成見、有色的眼光去看事情,要從事情的本質上去觀察、思維。
三、 實相般若:實相是「體」,然而,體是無形、無相、無聲,也無色,如佛經上說的,沒有青黃赤白,四方上下,它是一塵不立,一絲不掛的,是清淨寂滅的體。這個清淨寂滅的體,如果不能透過言說、文字及思維想像來表達的話,如何讓人明白、了解?所以,有「體」,一定有「相」;有相則一定有它的作「用」。故「體相用」,是一而三,三而一,互不可分的。實相般若,即是宇宙萬法的真相;而諸法的真實相,就是「凡所有相皆是虛妄」,都了不可得,是畢竟空,無所有。凡夫外道,迷於事,昧於理,不了解事實的真相,不是執空,就是執有;這種偏於一邊,不是執空、就是執有,即是一種「偏見」,所以煩惱不斷,枉受生死的苦惱。
二乘人,雖然了解了緣生幻有,能夠「從假入空」,但仍然不明白「空而不空」的道理,故而執著於「空」的境界,所以不能「從空而出假」。由於法執未破,習氣未盡,還有「變異生死」,所證的是「有餘涅槃」,並非究竟。
實相般若,既然是體,而體是無形無相,所以必須從有形有相上來著手,作為契入實相的一種手段。故說,由文字起觀照,才能悟入「實相」的真諦,故實相般若是「修」慧。
當根塵交涉時,不起第二念,若能保持我們的第一念,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,即是「修」。這種不打妄想、不分別、不執著的心,就是我們的「真心」。這一念斷處,了了分明,靈明覺知的,即是我們的「自性」。如果,有了第二念,這第二念,就是分別、執著,也就是一切煩惱的根本。
般若實相,是吾人眾生的本來面目,如來的法身,亦稱為妙明真心、如來藏、圓覺,或稱為法界、自性、真如、法性、涅槃、菩提等等,佛說了許多不同的名相,目的就是為了破除眾生的執著,不要著了文字相。這些名稱,只是佛根據眾生不同的知見、或根性的利鈍,用不同的方式來表達而已,其目的只是讓世人明白了解它的意義而已。所以說,「名」是「假名」,不可以執著。悟理之後,即應忘言,也就是俗話所說的「得魚忘筌」、「得兔忘蹄」。佛法開示我們要「依義不依語」,如果執著在文字的名相上面,就不能見到實相之理,正應了佛門所說的「依文解義,三世佛冤」。
般若實相,本來無形無相,它是清淨寂滅的。什麼是寂滅?「寂」,是無聲;「滅」,是無相。所謂的「寂滅」,就是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是亙古不易。這個不增不減,眾生本具,各個平等的,就是我們的「佛性」,也叫作「自性」。
那麼,平常所說的「心」,又是什麼?平常我們所說的心,指的是「妄心」,而非我們的「真心」;也就是說,我們一念迷失了本性,真心妄動,由智轉識,而成了妄心。妄心,是根塵相對而產生的幻覺,它好比是影子;影子是虛幻的,不是真實的。當我們六根接觸六塵境界的時候,產生了「六識」的分別——即所謂的眼識、耳識、鼻識、舌識、身識及意識。「識」,是分別;有了分別,即有了執著和取捨,因而有了造作,造作就要受報。
如果,沒有客觀的環境,就沒有妄心的存在。所以,心不是單獨存在的,所謂「心因境有」;妄心是隨著外在的環境而生起的。當境界現前的時候,六根攝取外在的境界相,產生了分別意識,經由第七識的「末那識」,傳送到第八識的「阿賴耶識」,變成了種子,儲存起來。 若能明了,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,了解一切法,無非緣起空性的道理。縱然,外塵的境界相,縱橫交錯,呈現在我們的眼前,我們也能穩如泰山,視而不見,如如不動,誠如蘇東波所說的「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」。
古人說:「青山常不動,白雲自來去」。青山比喻是「性」,白雲則喻為「妄心」。這不動的是「性」體,即是我們的「真心」,會隨緣而動的是「妄心」;妄心,是性體的作「用」。真心沒有形相,而妄心,亦稱為「識」;識,能隨緣現一切的相,是虛妄不實的。但世人卻往往被各種虛妄的假和之相所迷惑,認假為真,執著不已,窮追不捨。因此,被各種無明煩惱所困擾,以致業障固蔽,不得自在見性,故而淪轉於六道之中,受生死煩惱的苦報,不得解脫。
如果,我們真能明白「心」與「性」之間的關係,知道性是「體」,心是「用」,就能明白「心」與「境」,都了不可得,皆是虛妄之相。古德說:「心因境有,境由心生」,心與境兩者,彼此互為因緣,是「依他起性」 ,所以是「緣生幻有」的現象;換句話說,心與境,都了不可得。
如果,能夠了解這個道理,就能看破身心世界,不再執迷追求,這就是所謂的「明心」;明心,即是「見性」。性本無相,無形、無聲、無色亦無臭,不可耳聞,不能眼見,不可以「知知」,也不可以「識識」;也就是說,在沒有形相 、沒有聲、色的情形之下,如果還有一個「知道」與「認識」等知見的名相存在,那就是無明妄想與妄計分別!因為,自性真常之中,無有一法可立,一法可得,它只能夠心領神會,不可以思維想像。一旦有了言說、文字,即非實義,早就落到相對「兩邊」的概念裡面去了!
所以,「見性」是屬於妙慧「觀照」的功夫,是一種「現量」的境界,而不是「比量」的境界;也就是說,見性這樁事,必須透過自己親證的功夫,才能明白,而不是在別人嘴裡討分曉的事 ,就好比沒有談過戀愛的人,即便告訴他談戀愛是怎麼回事,是什麼樣的滋味,仍然還是聽不明白,也無法了解。必須自己親身體驗之後,才能真正知道談戀愛,那種酸甜苦辣的滋味!
古德說:「體無形無相,非用不顯;性無狀貌,非心不明」;也就是說,要「見性」就必須從「明心」上下手。「性」,無心不顯。在平常日用之間,一切的動用,都是「性」的作用,譬如,吃飯、睡覺、穿衣、走路,或者揚眉瞬目等,舉凡一言一行,一舉一動,無不是佛性的作用。能明白這個道理,即是「開悟見性」。
經云:「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」。宇宙的萬事萬物,一切的相,都是「心現識變」的現象,也就是一念真心不覺,而產生了無明妄動的現象,如《大乘起信论》所說的:「無明不覺生三細,境界為緣長六粗」。這「三細六粗」的現象,即是宇宙的森羅萬象。我們人之所以能夠活動、工作、待人接物,或者是創造發明,無不是「自性」隨緣,而產生的作用,也就是「妄心」的起用而已。
人類科學技術的進步,醫學的昌明,物質文明的發達,生活水平的提升等等,都離不開人們對於客觀環境,所反映出來的種種念頭與思想而已;換句話說,世上的一切名利、功業或是道業,都要透過妄心,才能成就。所以說:「佛法在世間,不壞世間法」。妄心就是「真心」所起的「相用」。雖然,真心無形、無相,但隨緣能現一切的幻相。我們要善於利用妄心,而不要被妄心給利用了!
所謂的「善於利用妄心」,就是將客觀環境的反應,有效地運用在人類文明有益的事物上,不要做一些傷害物命,或不利於人類文明進步的事。尤其是為了人類的貪婪,或恣意享樂的心,而大肆地破壞大地的資源與生態的環境,甚至為了掠奪資源而引發戰爭,破壞和平等行為。這些種種的劣行,就是被妄心所利用了,也就是反客為主,惡樸欺主。
如果我們能理解,這一切的現象,都是這一念妄心所起的作用。而世出世間,種種的現象,都是緣起的妄相,就連這一念心也剎那不住、無常變化,無有一法是真實的!若能了解這個道理,就不要去分別、執著眼前這些妄相。離開了這些虛妄之相,真心就顯現出來了,就能見到我們自性的本來面目,成就菩提的法身。到那時候,於一切境緣現前時,即能自在無礙,快樂逍遙,契入佛菩薩的境界。
「知心是幻,知幻即離,離幻即真」,就能成就自己的菩提法身。經云:「一念具足十法界」,六凡四聖,就在我們自己的一念心性之中,如《觀經》所說的「是心是佛,是心作佛」。作凡,還是作聖,都取決於我們自己的一念之間。
凡夫以「妄心」為主,念念遷流,執著外境,貪取不斷,以致生活在無盡的憂苦煩惱之中,造業受報,生死不息。雖然,凡夫在六道之中輪迴不息,真心也沒有寸步的離開我們,時時都在我們面門放光,只是我們愚癡無知罷了!因為,真心被無明所蒙蔽,雖有佛性,而枉受生死的苦惱。只要我們能一念覺悟,明白過來,了解一切法,緣起性空,無非自性隨緣所生的現象,皆是虛妄,哪有一法真實!進而放下眼前一切的分別、執著,即能自在解脫。
我們必須明白,「真心」是主人,「妄心」才是僕人。做主人的,必須要懂得支遣僕人做事,而不能被僕人牽著鼻子走,反過來奴役主人;也就是說,當我們隨緣應物的時候,心不顛倒,不要心隨境轉,而隨波逐流了。例如,遇到順逆境緣的時候,一旦產生了愛憎、憂喜的心,那就是迷真逐妄,起惑造業;而造業就要受報,也就是所謂的「惡僕欺主」。
我們要如何做,才不會迷惑顛倒呢?無論任何境緣現前時,我們都要「隨緣不變」,能「明因識果」,了解眼前的一切現相,都是「因果報應」的現相;換句話說,就是「種善因得善報,造惡因受受報」的一種情形。而人生就是「酬業」而來的,稱為「業報身」。所以,當境界來臨時,無論好壞、善惡,都必須不喜、不瞋,不愛也不厭,一切隨緣而作,所謂的「甘心受,情願還」。若能如此,就能怡然自得,沒有掛礙了!
隨緣應物的時候,心念雖動,但不著相,也就是「心無所住」,沒有愛惡的分別、美醜的取捨,誠如宗門所說的:「於心無事,於事無心」,終日忙忙碌碌,認真地做事,而心中無事;心中無事,而又不妨終日忙碌。所謂的「心中無事」,講的是,沒有得失、成敗、榮辱、毀譽的計較。若能如此,才是真心當家,做自己心中的主人!我們想要當家作主,做自己的主人,而不被妄心給奴役了,就要做好「觀照」的功夫,時時刻刻地觀照自己的心。當妄心起來的時候,就要立刻提起覺照,不要隨念生心。
佛法,八萬四千法門,無不是教我們「修定」,要我們在「心地」上用功。所以,學佛要從「根本」上修。什麼是根本?根本就是我們的「心」。而心要怎麼修?修心,就是要我們「改心」,要我們能念念回頭,念念從「迷邪染」中回頭,而能依止「覺正淨」;從「貪嗔癡」裡,覺悟過來,使三業清淨,能依止「戒定慧」。所以,學佛就是轉迷為悟,轉識成智的事業;也就是教導我們如何轉念的工程。
例如,淨土宗的修學,就是用一句佛號來轉換我們的心。當煩惱起現行的時候,就以這一句「阿彌陀佛」的名號來伏住我們的煩惱,不讓煩惱繼續增長。這種「念起不隨」的功夫,靠的就是這一句佛號的功德;以佛號這一句淨念,來代替妄念。久而久之,功夫純熟了,心中只有佛念,而其他的念頭,如名聞利養,是非人我等妄念就放下了!
這一念心,清淨了,就與淨土相應,所謂「心淨則佛土淨」。這時,若有願力,求生西方,就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。若想往生其他的佛國淨土,亦得隨念往生,自在無礙。不懂的人,還以為念佛,是求阿彌陀佛來拉我們去西方淨土。殊不知,念佛無非是念我們的「自性彌陀」,他佛即是自佛。念佛,是聲聲喚起我們自性的「本覺」,要我們「覺而不迷,正而不邪,淨而不染」。
所謂的「一心念三寶」,就是念「覺、正、淨」,不要讓這一念心被「貪嗔癡」三毒,所迷倒了。所以,念佛是從生死的切近處,要在「心」上下手,以佛念來轉換我們的妄念。念佛時,萬緣放下,不隨境遷,是「不著有」;提起這一句佛號,一心專念,是「不著空」。念佛功夫,若能精進達到了「空、有」兩邊都不執著,即入「中道實現」的境界。所以,念佛也是修「般若實相」,契合「中道」的義理,是多麼巧妙、簡易,而又迅速的方法!
而禪宗修學的宗旨,是參禪,參一個話頭,例如,「參念佛者是誰」?「誰是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」?或參「吃飯者是誰」?「這一念未生前是誰」? 等等。參話頭的時候,心念集中在問題的核心,疑情一起,妄念就不生了;也就是,妄念被疑情給隔斷了。當參到一念不生的時候,即能於真心相應,打開本來面目,而明心見性。因此,禪宗也在轉換這個妄心。
總而言之,宗門教下,一切的法門,都離不開轉換這一念心,要把妄心轉成真心。這就是剛才所說的「心地觀照」的功夫。當妄念起來的時候,要馬上提起覺照,當下「妄心一息,即是菩提」,所謂的「狂心不歇,歇即菩提」。修行若能如此,就能返妄歸真,還本返原了。所以,般若智,能讓我們從生死的此岸,渡過煩惱的洪流,到達涅槃的彼岸。
般若是「法船」,能運載我們罪業的凡夫,到不生不滅的彼岸,故「般若」是三世諸佛之母。菩薩六度萬行,即以般若為眼目、為導引,而以其他的五度為足;足無目就不能行。我們了解了般若,而能照著去做,就能成就菩提的道業。
「波羅蜜多」,是梵語,也是音譯。「波羅蜜」,是「到彼岸」的意思。「多」,是「上」。整句的意思,是「到彼岸之上」。這是一種比喻的說法,意思是說,眾生都在生死煩惱的苦海之中,輪迴不息,苦不堪言。想要超越生死的苦海,就要發心修行,修菩薩六度萬行;六度是以般若為法船,才能運載罪業的凡夫,到達涅槃的彼岸。而菩薩行,是成就法王覺道的不二之法,故稱「六度波羅蜜」。六度波羅蜜,是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與般若。
六度,以「般若」為第一。行菩薩道,若無般若為眼目、為前導,就不能稱為波羅蜜。那麼,所修的一切善行,充其量也只能得一些人天的福報而已。因為,持戒、布施,都落入著相修行的窠臼當中,不能達「三輪體空」的境界,而成了「有為法」;換句話說,行一切善,都是「有所為而為 」,有為法即是「生滅法」,不能與菩提法身相應。
六度波羅蜜,是「自行化他,自度度人」;也就是說,行菩薩道,要念念不忘修善。於日常生活,起居作息,一切的作用當中,要善盡自己的本分,時時幫助他人,離苦得樂,而且要出錢出力,濟貧扶困,救死扶傷,使眾生能免於恐懼、憂苦的煩惱,心得輕安;更要藉機教化世人,明白因果報應,知道一切法緣起性空的道理,以俾逐漸地消除煩惱的業習。
「布施」對內而言,就是「修慧」,是對治自己慳貪的習氣;對外而言,就是「修福」。因為行善布施,扶貧濟弱,必須以身作則,才能起教化的作用。故而,在幫助他人的同時,教導他人,要斷惡修善,一切從自身做起,樹立起良好的典範,為人榜樣。所以說,「自行就是化他,度人就是度己」。